译文
我神州大地沦丧,试问谁会成为范仲淹、韩琦式的人物来保家卫国。北望中原已失,连函谷关以西的大半土地也抛弃了。在边塞,我清晨骑在嘶呜的马背上出营,晚上伴着胡笳声宿营,所赢得的不过是满头的白发。收复“三秦”,只有汉初三杰再世了。
关中易守难攻,怎奈朝廷远在万里之外,又不肯发兵抗敌。主张和议的人谁还记得边关的耻辱,诸路兵马都几乎被灭。拜将台歪在一边,怀贤阁不见踪影,我怒发冲冠又有什么用。拍遍栏杆,只能独自仰望天空中的明月。
注释
酹(lèi)江月:词牌名。 又名《大江东去》《念奴娇》《赤璧词》《百字令》《壶中天》等。有平韵、仄韵两体。仄韵体多见,正体为双调百字,上下阕皆十句四人韵。平韵正体惟改仄韵为平韵。
兴元:秦时名南郑,为汉中郡治所,在今天的陕西汉中市。
一范一韩:范指范仲淹,韩指韩琦。范韩二人曾主持陕西边防,西夏敢骚扰。
长安:借指汴京,代表已被金人占领的中原大地。
三秦:当年项羽入咸阳后,把关中分封给秦降将章邯、司马欣、董翳,为三秦。
汉家三杰:指汉初名臣张良、萧何、韩信。
百二山河:形容关中形势险要,二人扼守,敌百人。
阃(kǔn)外:指朝廷之外,或指边关。此指高宗建炎四年(1130年)浚合五路兵马与金兀术战于富平(甘肃灵武),诸军皆败之事。
拜将台:指刘邦拜韩信为大将之台,在陕西西部。
怀贤阁:是宋代为追怀诸葛亮而建的阁,在陕西凤翔东南。▲
本词作于公元1140年(宋高宗绍兴十年)秋。公元1140(年宋高宗绍兴十年),胡世将任川陕宣抚副使,治兵于兴元,积极抗金。但不久,朝廷任用秦桧,力主和议,把淮河至大散关以北土地拱手让人,此词为感时而发所作。
1140年(宋高宗绍兴十年),胡世将任川陕宣抚副使,与吴积极抗金,刘琦、岳飞、韩世忠等也在中原重击金兵,抗金形势大好。但不久,朝廷任用秦桧,力主和议,罢斥一批抗战人士,把淮河至大散关以北土地拱手让给敌人,本词作于同年秋季。作者痛感朝廷失计、和议误国,满腔愤懑,发之于词。上片以眼看神州沦丧哪有范仲淹、韩琦式的英雄人物来保卫河山起句,极度愤慨溢于言词。“北望”二句,北望长安不见,意为中原已沦丧,连函谷关以西的大半土地也失陷了,语含讥讽,情极沉痛。“晨嘶”二句,写自己清晨骑马出营,傍晚伴着胡笳宿营,因为订了和议,结果任凭岁月流逝,闲白了头发,却不见抗战杀敌。“三秦”二句,宕开一笔,回顾历史。收复陕西,在历史上有过,那是汉初三杰的故事。言下之意,今天仍可以收复失地,关键在于实行抗战政策和任用贤才。
下片紧承上片写不能收复失地的原因。“试看”二句,关中形势险要可以坚守,但朝廷在千里之外,又力主和议,不肯发兵。这里,他把矛头直接对准秦桧一帮卖国贼,进行谴责。愤怒地揭发了投降派的罪行。“阃外”二句,回顾1130年(高宗建炎四年)张浚合五路兵马与金兀术战于富平(甘肃灵武),诸军皆败之事,但今天人们忘记耻辱,又谈和议。“拜将”三句,“台”,“阁杳”,写这几处历史文物被破坏和被遗忘,表现了当时人们不重人才和糟蹋人才。能守而不守,忘记耻辱,糟蹋人才而侈谈和议,这些现实都促使充满爱国激情的作者激愤难当,但又无可奈何,他只有仰天长叹。最后以“阑干拍遍,独对中天明月”作结。全词充满政治色彩,论事透彻,用典恰当;感情饱满,激昂慷慨;风格沉郁悲壮,洒脱豪放。
此词为感时而发所作,斥责和议之非,期待有抱负才能的报国之士实现恢复中原的大业。固它用东坡赤壁怀古韵,故此词亦可称“兴元怀古”。全词忧怀国事,着眼大局,感情饱满,激昂慷慨;风格沉郁悲壮,洒脱豪放。
不过东坡赤壁词主要追思怀念周瑜,此词则追怀与当地有关的好几个历史人物。
(一)“三秦往事,只数汉家三杰。”项羽入关后分秦地为三,后因称关中为三秦。汉家三杰,就是辅助刘邦夺取天下的张良、萧何与韩信。刘邦于秦亡后被项羽封为汉王,定都南郑。后来他听从萧何建议,南郑为韩信筑坛拜将。刘邦后来出关向东讨伐项羽,并最终取胜,主要就是依靠了张良、萧何、韩信。
(二)“拜将台欹,怀贤阁杳。”怀贤阁是纪念三国时北伐至此的诸葛亮。这是因为诸葛亮几度北伐,即驻兵汉中以出斜谷,而且死后葬于汉中的定军山。陆游《感旧》诗记南郑两个胜迹,就是拜将坛与武侯庙。“惨淡遗坛侧,萧条古庙壖。”自注:“拜韩信坛至今犹存。沔阳有蜀后主所立武侯庙。”怀贤阁建于斜谷口,北宋时犹存。《苏轼诗集》卷四有诗题曰:“是日至下马碛,憩于北山僧舍,有阁曰怀贤,南直斜谷,西临五丈原,诸葛孔明所从出师也。”
(三)“问谁是,一范一韩人物。”一范一韩,指的是北宋时驻守西北边境的范仲淹与韩琦。仁宗康定元年,范仲淹与韩琦同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,为抵御西夏、巩固西北边防起了重要作用。朱熹《五朝名臣言行录》卷七:“(范)仲淹与韩琦协谋,必欲收复灵夏横山之地,边上谣曰:‘军中有一韩,西贼闻之心胆寒;军中有一范,西贼闻之惊破胆。’”
这些历史人物,有的成就大业,有的北伐中原,有的威震边陲。“神州沉陆”、北宋沦亡之后,面对“北望长安应不见,抛却关西半壁”的山河残破的形势,不能不令人临风怀想古来于此为国立功的上述先贤。这时作为边帅初到兴元的胡世将怀古感时,以表达他希钦和追慕的先贤感情。但首句“神州沉陆”之后,紧接着“问谁是、一范一韩人物”,这么写实是深慨当代没有这样的人物。紧接着下面说“汉家三杰”已成“往事”,拜将台与怀贤阁则一“欹”一“杳”,都是暗寓“时无英雄”之慨。
当时张浚是个名望很高的主战派领袖,主张“中兴当自关、陕始”,自请宣抚川陕。可惜他志大才疏,对金兵作战常失利。建炎四年九月,他所指挥的五路之兵四十万人与金兵交战合溃败于富平(今属陕西),至追此关、陕丧失不可复。胡世将上痛和议之非,近伤富平之败,和则非计,战则非能,抚今怀古之余,内心更加感到自己责任重大,既愤且忧,自然“赢得头如雪”了。以功业论,无疑胡世将还算不上什么“中兴名臣”。但此词忧怀国事,着眼大局,不失塞外边将的气度。“塞马晨嘶,胡笳夕引”两句,也很好体现了西北战场特有的边塞气氛。篇末写怒发上指,阑干拍遍,情怀激愤,这么写显示内心忧愤既巨且深,再也无法平复了。▲
胡世将(1085年—1142年),字承公。常州晋陵(今江苏武进)人。枢密副使胡宿曾孙、浙西安抚使胡唐老之弟。北宋末年至南宋初年大臣。崇宁五年(1106年),胡世将登进士第,历尚书右司员外朗、兵部侍郎等职。绍兴八年(1138年),以枢密直学士出任四川安抚制置使,兼知成都府。绍兴十二年(1142年)病逝,年五十八,谥号“忠献”,后改谥“忠烈”。有《胡忠献集》六十卷,已佚。《全宋诗》、《全宋词》、《陕西通志》等录其诗词。
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,再拜言。少卿足下:
曩者辱赐书,教以慎于接物,推贤进士为务,意气勤勤恳恳。若望仆不相师,而用流俗人之言,仆非敢如此也。仆虽罢驽,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。顾自以为身残处秽,动而见尤,欲益反损,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。谚曰:“谁为为之?孰令听之?”盖钟子期死,伯牙终身不复鼓琴。何则?士为知己者用,女为说己者容。若仆大质已亏缺矣,虽材怀随和,行若由夷,终不可以为荣,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。书辞宜答,会东从上来,又迫贱事,相见日浅,卒卒无须臾之间,得竭指意。今少卿抱不测之罪,涉旬月,迫季冬,仆又薄从上雍,恐卒然不可为讳,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,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。请略陈固陋。阙然久不报,幸勿为过。
仆闻之:修身者,智之符也;爱施者,仁之端也;取予者,义之表也;耻辱者,勇之决也;立名者,行之极也。士有此五者,然后可以托于世,列于君子之林矣。故祸莫憯于欲利,悲莫痛于伤心,行莫丑于辱先,诟莫大于宫刑。刑余之人,无所比数,非一世也,所从来远矣。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,孔子适陈;商鞅因景监见,赵良寒心;同子参乘,袁丝变色:自古而耻之!夫以中材之人,事有关于宦竖,莫不伤气,而况于慷慨之士乎!如今朝廷虽乏人,奈何令刀锯之余,荐天下之豪俊哉!仆赖先人绪业,得待罪辇毂下,二十余年矣。所以自惟:上之,不能纳忠效信,有奇策材力之誉,自结明主;次之,又不能拾遗补阙,招贤进能,显岩穴之士;外之,不能备行伍,攻城野战,有斩将搴旗之功;下之,不能积日累劳,取尊官厚禄,以为宗族交游光宠。四者无一遂,苟合取容,无所短长之效,可见于此矣。乡者,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,陪外廷末议。不以此时引维纲,尽思虑,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,在阘茸之中,乃欲仰首伸眉,论列是非,不亦轻朝廷、羞当世之士邪?嗟乎!嗟乎!如仆尚何言哉!尚何言哉!
且事本末未易明也。仆少负不羁之才,长无乡曲之誉,主上幸以先人之故,使得奉薄伎,出入周卫之中。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,故绝宾客之知,忘室家之业,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,务一心营职,以求亲媚于主上。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!
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,素非能相善也。趣舍异路,未尝衔杯酒,接殷勤之余欢。然仆观其为人,自守奇士,事亲孝,与士信,临财廉,取予义,分别有让,恭俭下人,常思奋不顾身,以徇国家之急。其素所蓄积也,仆以为有国士之风。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,赴公家之难,斯已奇矣。今举事一不当,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,仆诚私心痛之。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,深践戎马之地,足历王庭,垂饵虎口,横挑强胡,仰亿万之师,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,所杀过当。虏救死扶伤不给,旃裘之君长咸震怖,乃悉征其左、右贤王,举引弓之民,一国共攻而围之。转斗千里,矢尽道穷,救兵不至,士卒死伤如积。然陵一呼劳军,士无不起,躬自流涕,沬血饮泣,更张空弮,冒白刃,北首争死敌者。陵未没时,使有来报,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。后数日,陵败书闻,主上为之食不甘味,听朝不怡。大臣忧惧,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贱,见主上惨凄怛悼,诚欲效其款款之愚,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,能得人之死力,虽古之名将,不能过也。身虽陷败,彼观其意,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。事已无可奈何,其所摧败,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。仆怀欲陈之,而未有路,适会召问,即以此指,推言陵之功,欲以广主上之意,塞睚眦之辞。未能尽明,明主不晓,以为仆沮贰师,而为李陵游说,遂下于理。拳拳之忠,终不能自列。因为诬上,卒从吏议。家贫,货赂不足以自赎,交游莫救,左右亲近不为一言。身非木石,独与法吏为伍,深幽囹圄之中,谁可告愬者!此真少卿所亲见,仆行事岂不然乎?李陵既生降,隤其家声,而仆又佴之蚕室,重为天下观笑。悲夫!悲夫!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。
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,文史星历,近乎卜祝之间,固主上所戏弄,倡优所畜,流俗之所轻也。假令仆伏法受诛,若九牛亡一毛,与蝼蚁何以异?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,特以为智穷罪极,不能自免,卒就死耳。何也?素所自树立使然也。人固有一死,或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,用之所趋异也。太上不辱先,其次不辱身,其次不辱理色,其次不辱辞令,其次诎体受辱,其次易服受辱,其次关木索、被箠楚受辱,其次剔毛发、婴金铁受辱,其次毁肌肤、断肢体受辱,最下腐刑极矣!传曰“刑不上大夫。”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厉也。猛虎在深山,百兽震恐,及在槛阱之中,摇尾而求食,积威约之渐也。故士有画地为牢,势不可入;削木为吏,议不可对,定计于鲜也。今交手足,受木索,暴肌肤,受榜箠,幽于圜墙之中。当此之时,见狱吏则头抢地,视徒隶则心惕息。何者?积威约之势也。及以至是,言不辱者,所谓强颜耳,曷足贵乎!且西伯,伯也,拘于羑里;李斯,相也,具于五刑;淮阴,王也,受械于陈;彭越、张敖,南面称孤,系狱抵罪;绛侯诛诸吕,权倾五伯,囚于请室;魏其,大将也,衣赭衣,关三木;季布为朱家钳奴;灌夫受辱于居室。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,声闻邻国,及罪至罔加,不能引决自裁,在尘埃之中。古今一体,安在其不辱也?由此言之,勇怯,势也;强弱,形也。审矣,何足怪乎?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,以稍陵迟,至于鞭箠之间,乃欲引节,斯不亦远乎!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,殆为此也。
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,念父母,顾妻子,至激于义理者不然,乃有所不得已也。今仆不幸,早失父母,无兄弟之亲,独身孤立,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?且勇者不必死节,怯夫慕义,何处不勉焉!仆虽怯懦,欲苟活,亦颇识去就之分矣,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!且夫臧获婢妾,犹能引决,况仆之不得已乎?所以隐忍苟活,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陋没世,而文采不表于后也。
古者富贵而名摩灭,不可胜记,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。盖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;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《兵法》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,不得通其道,故述往事、思来者。乃如左丘无目,孙子断足,终不可用,退而论书策,以舒其愤,思垂空文以自见。
仆窃不逊,近自托于无能之辞,网罗天下放失旧闻,略考其行事,综其终始,稽其成败兴坏之纪,上计轩辕,下至于兹,为十表,本纪十二,书八章,世家三十,列传七十,凡百三十篇。亦欲以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草创未就,会遭此祸,惜其不成,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。仆诚以著此书,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,通邑大都,则仆偿前辱之责,虽万被戮,岂有悔哉!然此可为智者道,难为俗人言也!
且负下未易居,下流多谤议。仆以口语遇遭此祸,重为乡党所笑,以污辱先人,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?虽累百世,垢弥甚耳!是以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其所往。每念斯耻,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!身直为闺阁之臣,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?故且从俗浮沉,与时俯仰,以通其狂惑。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,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?今虽欲自雕琢,曼辞以自饰,无益,于俗不信,适足取辱耳。要之,死日然后是非乃定。书不能悉意,故略陈固陋。谨再拜。
第一折
(冲末扮王员外同嬷嬷上)(王员外云)耕牛无宿料,仓鼠有余粮。万事分已定,浮生空自忙。老夫姓王,双名得富,是这汴京人氏。家中颇有万贯家财,人顺口都唤我做王半州。在城有一人,也是个财主,姓李,唤做李十万。俺两个当初指腹成亲,我根前得了个女孩儿,唤做王闰香,年一十六岁也;他根前得了个儿孩儿,唤做李庆安。他当初有钱时,我便和他做亲家;他如今消乏了也,都唤他做叫化李家,我怎生与他做亲家?老夫想来:怎生与他成亲?我心中欲要悔了这门亲事,嬷嬷,你意下如何?(嬷嬷云)老员外,咱如今有万贯家财,小姐又生的如花似玉,年方二八,怎生与这等人家做亲?不教旁人笑话也!(王员外云)嬷嬷,你也说的是。我如今与你十两银子,有闰香孩儿亲手与李庆安做了一双鞋儿,你将的去与李员外,悔了这门亲事。等他不肯悔亲时,你便说:"既你不肯,俺员外说,着你选吉日良辰,下财置礼,娶的小姐去。"他那里得那钱钞来?必然悔了这门亲事。停当了呵,可来回我的话。老夫无甚事,且回后堂中去也。(下)(嬷嬷云)老身将着银子、鞋儿去李员外悔亲走一遭去。堪笑乔才家道贫,凄凉终日受辛勤。难成鸾凤双飞友,却向他家去悔亲。(下)(外扮孛老儿薄篮上)月过十五光明少,人到中年万事休。老汉汴梁人氏,姓李,双名荣祖,嫡亲的三口儿家属,婆婆早年下世,有个孩儿是李庆安,孩儿每日上学攻书。我当初也是巨富的财主来,唤我做李十万。我如今穷薄了也,我一贫如洗,人都唤我做叫化李家。庆安孩儿当初我曾与王员外家指腹成亲。他根前得了个女孩儿,我根前得了个儿孩儿。他见俺家穷薄了也,他数次家要悔了这门亲事。孩儿上学去了也。老汉在家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。(嬷嬷上,云)老身是王员外家嬷嬷的便是。俺员外着我将着这十两银子、这双鞋儿,直至李庆安家悔亲走一遭去。来到门首也。无人报复,我自过去。(做见孛老儿拜科,云)老的,你爷儿每好么?(孛老儿云)嬷嬷,俺穷安乐。你今日来做甚么?(嬷嬷云)无事可也不来,俺员外的言语,要和你悔了这门亲事。与你这十两银子;这双鞋儿是罢亲的鞋儿,着庆安蹅断线脚儿,便罢了这门亲事也。(孛老儿云)嬷嬷,那里有这等道理来!等我孩儿来家与他商量。(嬷嬷云)我不管你,鞋儿、银子交付与你,我回员外话去也。(下)(孛老儿云)嗨!似此怎了也?天那!欺侮俺这穷汉。孩儿敢待来家也。(李庆安上,云)自家李庆安的便是。俺当初有钱时,唤俺做李十万家;今日穷薄了,都唤做叫化李家。在城有王
半州和俺父亲指腹成亲来,他见俺穷薄了,他要悔了这门亲事。我是个读书人,量一个媳妇打甚么不紧!我上学去来,一般的学生每笑话我无个风筝儿放,我见父亲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,我自过去。父亲,您孩儿来家了也。你这哭怎的?(孛老儿云)孩儿,我啼哭哩、(李庆安云)父亲为甚么烦恼?(孛老儿云)孩儿也,王员外差嬷嬷来,拿着十两银子,一双鞋儿与你穿蹅断线脚,也就罢了这门亲事,因此上我烦恼也。(李庆安云)父亲,你休烦恼,量这媳妇打甚么不紧!将这鞋儿我穿的上学去。一般的学生每笑话我,道我无个风筝儿放。父亲有银子与我买一个风筝儿放着耍子。(孛老儿云)孩儿也,我与你二百钱,你买个风筝儿放耍子去。休要惹事,疾去早来,休着我忧心也!(李庆安云)有了钱也,我买风筝儿去也。(下)(孛老儿云)孩儿买风筝儿去了,老汉无甚事,隔壁人家吃疙瘩茶儿去也。(下)(李庆安拿风筝儿上,云)自家李庆安的便是。买了个风筝儿放将起去,不想一阵大风刮在这家花园内梧桐树上抓住了。这花园墙较低,我跳过墙,取我那风筝儿去。(做跳墙科,云)我跳过这墙来,一所好花园也!我来到这梧桐树下,脱了我这鞋儿,我上树取这风筝儿咱。看有甚么人来。(正旦领梅香上,云)妾身是王半州的女孩儿,小字闰香。时遇秋间天道,梅香,咱后花园中闲散心走一道去来。(梅香云)姐姐,时遇秋间天气,万花绽拆,柳绿如烟;咱去后花园中闲散心去来。(正旦云)来到这后花园中,是好景致也呵!(唱)
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试看这天淡云闲,几行征雁,秋将晚。衰柳凋残,我则见飞绵后开青眼。
【混江龙】更和这玉芙蓉相间,你看那战西风疏竹两三竿。则他这一年四季,更和这每岁循环。则他这守紫塞的征夫愁夜永,和俺这倚庭轩家妇怯衣单。消宝篆、冷沉檀,珠帘卷、主钩弯,纱窗静、绣闺闲。则我这倦身躯暂把绣针停,绕着这后花园独步雕栏看。则他那池塘中枯荷减翠,树梢头梨叶添颜。(梅香云)姐姐,你每日家不曾穿这等衣服,今日姐姐这般打扮着,可是为何?(正旦唱)
【油葫芦】疑怪这老嬷嬷今朝将箱柜来翻,把衣服全套儿拣;换上这大红罗裙子绣鞋儿弯,拣的那大黄菊簪戴将时来按,拣的他这玉簪花直插学宫扮。则今番临绣床有些儿不耐烦,则我这睡起来云髻儿微軃,插不定秋色玉钗环。
(梅香云)姐姐,你天生的花容月貌,这几日可怎生清减了,可端的为何也?(正旦唱)
【天下乐】想起俺那指腹的这成亲李庆安。(梅香云)姐姐,您想那穷弟子孩儿怎的?(正旦云)这妮子,你也嫌他穷!(唱)咱人这家也波寒,休将人小觑看,今日个穷薄了也是他无奈间。俺父亲是王半州,他父亲是李十万,(带云)人有七贫七富,人有且贫且富。(唱)天那,偏怎生他一家儿穷薄难!(梅香云)姐姐,比及你这般想他,你可不好瞒着父亲、母亲送与他些金银钱钞,倒换过来做他的财礼钱,教他来娶你可不好?(正旦云)梅香,多承你顾爱,我怕不也有此心;争奈我是女孩儿家,一时间耽不下也!(梅香云)姐姐,放着梅香哩,不妨事。(正旦云)梅香,俺绕着这花园试看咱。梅香,那树下不是一双鞋儿?你取将来看咱。(梅香云)理会的。姐姐,委的是双鞋儿。姐姐看!(正旦看科,云)这鞋不是我做与李庆安的,可怎生放在这里?梅香,树上不是个人影儿?(梅香云)姐姐,树上可知是个人哩。(正旦云)梅香,你唤他下树来,我问他咱。(梅香唤科,云)那小哥哥,你下来!俺姐姐唤你哩。(李庆安云)理会的。我下这树来。小娘子将我的鞋儿来,我见小姐去。(梅香云)我与你鞋,穿上见俺姐姐去。(李庆安做见正旦,云)小娘子支揖!小生不合擅入花园,望小娘子宽恕咱。(正旦云)万福。你那里人氏,姓甚名谁?(李庆安云)小生是李员外的孩儿,唤做李庆安。因放风筝儿耍子,不想落在你家梧桐树上抓住了,我来取风筝儿来,小娘子恕小人之罪。(正旦云)谁是李庆安?(李庆安云)则我便是李庆安。(正旦云)你认的那指腹成亲的王闰香么?(李庆安云)小生不认的。(正旦云)则我便是王闰香。(李庆安云)原来是王闰香小姐!天使其然在此相会。恕小生之罪也!(正旦云)你因何不来娶我?(李庆安云)小姐不知:俺家当初有钱时,唤俺做李十万;如今穷薄了,唤俺做叫化李家。我无钱,将甚么来娶你?如今人有钱的相看好,无钱的人小看。(正旦云)庆安,你休这般道。(唱)
【后庭花】你道是无钱的人小看,则俺这富豪家人见罕。则他这富贵天之数,端的是兴衰有往还。您穷汉每得身安,则俺这前程休怠慢!谁将你来小觑看?天着咱相会间,好将你来厮顾盼。我觑了你面颜,休忧愁,染病患。
(李庆安云)既然你家悔了亲,我又无钱,将甚么来娶你?(正旦唱)
【青哥儿】庆安也,我和你难凭、难凭鱼雁,我每日家枕冷、枕冷衾寒,则俺这夙世姻缘休等闲!(李庆安云)则是万望小姐怜悯小生也。(正旦云)庆安,我今夜晚间收拾一包袱金珠财宝,着梅香送与你,倒换过来做你的财礼钱,你可来娶我,你意下如何?(李庆安云)恁的呵,多谢姐姐!我到多早晚来?(正旦唱)你等到的夜静更阑,柳影花间。(李庆安云)我知道了也。姐姐,我回去也。(正旦云)你且回来。(唱)我则怕"别时容易见时难",庆安,你则将这佳期盼。
(李庆安云)小姐之恩,小生不敢有忘。今夜晚间在那些儿相等?(正旦云)你则在太湖石边相等,是必早些儿来!(唱)
【赚煞】你可也莫因循,休迟慢,天色儿直然向晚。倚着那梧桐树睁睁凝望眼,你可便休迷了曲槛雕栏。那其间墙里无人看,墙外行人则要你厮顾盼。(李庆安云)小姐有顾盼之意,小生怎肯失了信也!(正旦唱)赴期的早些动惮,则我这呆心儿不惯。休着我倚着他这太湖石,(正旦云)庆安也,你是必早些儿来!(李庆安云)理会的。(正旦唱)身化做望夫山。(同梅香下)
(李庆安云)姐姐回去了也。天色可也早哩,回我家中去也。(下)
第二折
(王员外上,云)老夫王员外的便是。自从悔了这门亲事,老夫心中十分欢喜。今日开开这解典库,看有甚么人来。(裴炎上,云)两只脚穿房入户,一双手偷东摸西。自家姓裴,名个炎字。一生杀人放火,打家劫道,偷东摸西。但是别人的钱钞,我劈手的夺将来我就要;我则做这等本分的营生买卖,似别的那等歹勾当我也不做他。这两日无买卖,拿着这件衣服去王员外解典库里当些钱钞使用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(做见王员外科,云)员外,我这件绵团袄值当些钱钞使用。(王员外云)这厮好无礼也,甚么好衣服拿来当钱!值的多少?我不当!(裴炎云)我好也要当,歹也要当!(做摔在王员外怀里科)(王员外云)这厮好大胆也!我根前你来我去的,你不知道我的行止?我大衙门中告下你来,拷下你那下半截来!你原是个旧境撒泼的贼,还歇着案哩,你快去!(裴炎云)员外息怒息怒,不当则便了也。我出的这门来。便好道:"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"一领绵团袄子你当不当便罢,他骂我是歇案的贼!便好道:"你妒我为冤,我妒你为仇。"今夜晚间,提短刀在手,越墙而过,将他一家儿都杀了,方称我平生愿足。员外没来由,骂我是贼头。磨的钢刀快,今宵必报仇。(下)(王员外云)裴炎去了也。着这厮恼了我这一场。无甚事,闭了解典库,后堂中饮酒去来。(下)(裴炎上,云)短刀拿在手,台等夜阑时。自家裴炎的便是。颇奈王员外无礼,一领绵团袄当便当,不当便罢,骂我做歇案的贼!我今夜务要杀了他一家儿。天色晚也,来到这后花园中,我跳过这墙去。(做跳墙科,云)阿,可绰,我跳过这墙来,一所好花园也。我在这太湖石边等候,看有甚么人来。(梅香上,云)自家梅香的便是。俺家闰香姐姐着我将这一包袱金珠财宝送与李庆安去。来到这后花园中,等庆安来赴期时先与他,可怎生不见庆安来?庆安,赤、赤、赤。(裴炎云)一个妇人来也,我先杀了他。(做拿住梅香杀科,云)黄泉做鬼休怨我。(梅香死科)(裴炎云)我杀便杀了,我试看咱:一包袱金珠财宝!罢、罢、罢,也够了我的也。不杀王员外了,背着这包袱,跳过这墙去,还家中去也。(下)(李庆安上,云)自家李庆安的便是。天色晚了也,瞒着我父亲,来到这后花园中。有这苫墙的柳枝,我跳过这墙去。(做跳墙科,云)这的不是太湖石?梅香,赤、赤、赤。(绊倒科,云)是甚么东西绊我一交?我试看咱:原来是梅香。他等不得我来,睡着了。我唤他咱:梅香姐姐,我来了。这个梅香原来贪酒,吐了一身。(唤摇科。云)可怎生
粘挝挝的?有些朦胧的月儿,我试看咱:可怎么两手血?不知甚么人杀了他梅香!这事不中,我跳过这墙,望家中走、走、走。(下)(正旦上,云)妾身王闰香。约下与李庆安赴期。先着梅香送一包金银去了。这梅香好不会干事也,这早晚可怎生不见来?着我忧心也呵!(唱)
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去时节恰黄昏灯影中,看看的定夜钟声后。我可便本欲图两处喜,倒翻做满怀愁。心绪浇油,脚趔趄家前后,身倒在门左右。觉一阵地惨天愁,遍体上寒毛抖擞。
【梁州】战速速肉如钩搭,森森的发似人揪。本待要铺谋定计风也不教透,送的我有家难奔,有事难收。脚下的鹅楣涩道,身倚定亮隔虬楼,我一片心搜寻遍四大神州。不中用野走娇羞!俺、俺、俺,本是那一对儿未成就交颈的鸳鸯,是、是、是,则为那软兀刺误事的那禽兽,天那!天那!闪的我嘴碌都恰便似跌了弹的斑鸠。我欲待问一个事头,昏天黑地,谁敢向花园里走?我从来又怯后。则为那无用的梅香无去就,送的我泼水难收。
(正旦云)我来到这后花园中也。兀的不是风筝儿!(唱)
【四块玉】那风筝儿为记号,他可便依然有,咱两个相约在梧桐树边头。(带云)险不绊倒了我那!(唱)则我这绣鞋儿莫不跚着那青苔溜?这泥污了我这鞋底尖,红染了我这罗裤口,可怎生血浸湿我这白那个袜头?
(正旦云)我道是谁?原来是梅香倒在这花园中。我试叫他咱:梅香!梅香!(做手摸科,云)这妮子兀的不吃酒来?更吐了那,摸了我两手。有些朦胧的月儿,我试看咱。(正旦做慌科,云)可怎生两手血?兀的不唬杀我也!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,不中,我与你唤出嬷嬷来者。(叫科,云)嬷嬷!(嬷嬷上,云)姐姐,你叫我怎么?(正旦云)您孩儿不瞒嬷嬷说,我在后花园中见李庆安来,我道:"因何不来娶我?"他道,他家无了钱也。我便道:"今夜晚间收拾一包袱金珠财宝,我着梅香送与你,倒换过做财礼,你来娶我。"相约在太湖石边等候。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,似此怎了也?(嬷嬷云)不干别人事,这的就是李庆安杀了咱家梅香来。(正旦云)嬷嬷,敢不是么?(嬷嬷云)不是他可是谁?(正旦唱)
【骂玉郎】这的也难同殴打相争斗,这的是人命事怎干休?怎当那绷扒吊拷难禁受。可若是取了招,审了囚,端的着谁人救?
(嬷嬷云)姐姐,这件事敢隐藏不住。(正旦唱)
【感皇恩】庆安也,你本是措大儒流,少不的号令在街头。不想望至公楼春榜动,刬的可便分秋。你则为鸾交凤友,更和这燕侣莺俦;则为俺爷毒害,分缝绻,折绸缪。
(嬷嬷云)姐姐,这愁烦何时是了?必要经官动府也。(正旦唱)
【采茶歌】往常则为俺不成就,今日也祸临头,一重愁番做了两重愁。则俺那父母公婆记冤仇,则管里冤家相报可也几时休!
(嬷嬷云)此一桩事不敢隐讳,我叫将老员外来,我与他说。老员外,你来!(王员外上,云)嬷嬷,这早晚你叫我有甚么事?(嬷嬷云)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,丢下一把刀子。(王员外云)嗨,有甚么难见处,则是李庆安这个小弟子孩儿!为我悔了亲事也,他杀了我家梅香,更待干罢!嬷嬷,将着刀子,我如今递着脚踪儿直到李庆安家,试探他那虚实走一遭去。(正旦云)嬷嬷,你看这刀子,则怕不是他么?(嬷嬷云)可怎生便知不是他?(正旦唱)
【尾声】这场人命则在这刀一口,量这个十四五的孩儿,嬷嬷也,他怎做的这一手?止不过伤了浮财,损了人口;若打这场官司再穷究,和父亲细谋,休惹那事头。(正旦云)常是庆安无话说,久后拿住杀人贼呵,(唱)我则怕屈坏了他平人,嬷嬷也,咱可敢倒罢手。(下)
(王员外云)嬷嬷,将着刀子,跟我直至李庆安家中,问此人这桩事走一遭去来。(同下)(孛老儿上,云)自家李员外的便是。俺孩儿李庆安上学来家吃了饭,不知那里去了。我关上这门,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李庆安上,做慌科,云)自家李庆安的便是。小姐约我赴期,不知甚么人将梅香杀了。我害慌也,家中见父亲去。来到门首也,父亲开门来!(孛老儿云)孩儿来了也。我开开这门。(开门科,见云)孩儿也,你慌做甚么?(李庆安云)不瞒父亲说;我早晨间放风筝儿耍子,不想抓在王员外家梧桐树上。我跳过花园墙取去,不想正撞着王闰香。他说道:"你为何不来娶我?"我道:"因为俺家穷薄了,无钱娶你,你父亲悔了这门亲事。"他便道:"你今夜晚间来我这后花园中太湖石边等着,我着梅香送一包袱金珠财宝与你,你倒换过来娶我。"投到您孩儿去,不知甚么人把他梅香杀了,摸了我两手血。孩儿不敢隐讳,敬告父亲说知。(孛老儿云)孩儿,你敢做下来了也!(李庆安云)不干您孩儿事。(孛老儿云)孩儿,你不要大惊小怪的。关上门,俺歇息罢。(王员外同嬷嬷上)(王员外云)来到也。嬷嬷,正是他杀了梅香来,门上两个血手印。开门来!开门来!(开门科)(孛老儿云)我开开这门。老员外家里来。有甚么事,这早晚到俺这里?(王员外云)老畜生,你还说嘴哩,你家庆安做的好勾当!见俺悔了这门亲事,昨夜晚间把我家梅香杀了,你还推不知道哩!(孛老儿云)俺孩儿是读书的人,他怎肯做这等的勾当?不干俺孩儿之事。(王员外云)不是他可是谁?你舒出手来。(李庆安云)父亲,不千您孩儿事。(王员外云)既然不是,你舒出手来。(李庆安做舒手科,云)兀的不是手。(王员外云)好阿,两手鲜血,还不是你哩!正是杀人贼!明有清官,我和你见官去来。(王员外扯李庆安科)(李庆安云)天那,着谁人救我也!(同下)(净扮官人贾虚同外郎、张千上)(净官人云)小官身姓贾,房上去跑马。"乒乓"响一声,跚破一路瓦。小官姓贾,名虚,字蓼然。幼习儒业,颇看《春秋》、《西厢》之记,念的滑熟。口应的饭饱,扒上城楼。望下一看,打个筋斗。撞破脑袋,鲜血直流。贴上膏药,勒上包头。疼的我战,冷汗浇流。忙叫外郎,与我就揉。疼了两日,害了一秋。不吃米饭,则啃骨头。我在这开封府祥符县做个理刑之官,但是那驴吃田、马吃豆,斗打相争,人命等事,都来我根前伸诉。今日坐起早衙,外郎,喝撺厢放告!(外郎云)张千,喝撺厢!(张千云)理会的。撺厢放告!(王员外扯李庆安?
人云)这小的便怎生拿的偌大一把刀子?这刀子必是个屠家使的,其中必然暗昧。(外郎云)大人,前官断定,请大人判个"斩"字,便去典刑。(官人云)既然前官断定,将笔来,我判个"斩"字(判字科,云)一个苍蝇落在笔尖上,令史赶了者!(外郎云)理会的。(做赶科)(官人又判宇科,云)可怎生又一个苍蝇抱住笔尖?令史与我赶了者!(外郎赶科,云)理会的。(官人判字科,云)你看这个苍蝇,两次三番抱住这笔尖,令史与我拿住者!(外郎拿住科,云)大人,我捉住了也。(官人云)装在我这笔管里,将纸来塞住,看他怎生出来?
第三折
(净扮茶博士上,云)吃了茶的过去,吃了茶的过去。俺这里茶迎三岛客,汤送五湖宾。喝上七八盏,敢情去出恭。自家茶博士的便是。在此棋盘街井底卷开着座茶房,但是那经商客旅、做买做卖的,都来俺这里吃茶。今日清早晨起来,烧的汤瓶儿热。开开这茶铺儿,看有甚么人来。(窦鉴、张弘各拿水火棍上,云)自家窦鉴、张弘的便是。这里前后可也无人,俺二人奉大人的言语,着俺缉访杀人贼。来到这棋盘街井底巷。兄弟,咱去那茶房里吃茶去来。(张弘云)去来,去来。(二人入茶房科)(窦鉴云)茶博士,茶三婆有么?(茶博士云)有。(窦鉴云)你与我唤出茶三婆来。(茶博士唤科,云)茶三婆,有客官唤你哩!(正旦扮茶三婆上,云)来也,来也。好年光也!俺这里船临汴水休举棹,马到夷门懒赠鞭。看了大海休夸水,除了梁国总是天、俺这里惟有一搭闲田地,不是栽花蹴气球。好京师也呵!(唱)
【越调】【斗鹌鹑】俺这里锦片也似夷门,蓬莱般帝城。端的是辏集人烟,骈阗市井;年稔时丰,太平光景。四海宁,乐业声。休夸你四百座军州,八十里汴京。
【紫花儿序】俺这里千军聚首,万国来朝,五马攒营。好茶也,汤浇玉蕊,茶点金橙。茶局子提两个茶瓶,一个要凉蜜水,搭着味转胜,客来要两般茶名。南阁子里啜盏会钱,东阁子里卖煎提瓶。(茶博士云)三婆,有客官唤你哩。(正旦云)你看茶汤去。(茶博士云)理会的。(下)(正旦云)客官每敢在这阁子里,我试觑咱。(做见科,云)我道是谁?原来是司公哥哥、"磨眼里鬼"哥哥。你吃个甚茶?(窦鉴云)你说那茶名来我听。(正旦云)造两个建汤来。(裴炎上,做卖狗肉科。云)卖狗肉,卖狗肉,好肥狗肉!自家裴炎的便是。四脚儿狗肉卖了三脚儿,剩下这一脚儿卖不出去,送与茶三婆去。可早来到也。(做见正旦,怒科,云)茶三婆,你今日怎生躲了我?(正旦云)我迎接哥哥来,怎敢躲了?这个是何物?(裴炎云)是肥狗肉。(正旦云)三婆吃七斋。(裴炎云)你吃八斋待怎的?收了者!(正旦云)三婆这些时无买卖。(裴炎怒云)我回来便要钱,你也知道我的性儿!我局子里扳了你那窗棂,茶阁子里摔碎你那汤瓶,我白日里就见个簸箕星!我吃酒去也。(下)(正旦云)裴炎去了,被这厮欺负煞我也!(窦鉴云)三婆说谁哩?(正旦云)三婆不曾说哥哥。俺这里有一人是裴炎,他好生的欺负负俺百姓每。(窦鉴云)那厮是裴炎?你这里是甚么坊巷?(正旦云)是棋盘街井底巷;有一人是裴炎,好生的方头不劣也!(窦鉴云)您可怎生怕那厮?(正旦云)哥哥不知,听三婆说一遍咱。(窦鉴云)你说,俺试听咱。(正旦唱)
【金蕉叶】那厮他每日家吃的十分酩酊,(窦鉴云)他怎么方头不劣?(唱)他见一日有三十场斗争。他吃的来涎涎邓邓,(窦鉴云)他这等厉害,好是无礼也!(唱)他则待杀坏人的性命。
(窦鉴云)那厮这等凶泼,每日家做甚么买卖?(正旦云)他卖狗肉,他叫一声呵,(唱)
【寨儿令】那厮可便舒着腿脡,他可早叉着门木呈,精唇泼口毁骂人。那厮他嘴脸天生,鬼恶人憎。他则要寻吵闹,要相争。
(窦鉴云)这等凶恶!您若恼着他呵,他敢怎的你?(正旦唱)
【幺篇】他去那阁子里扳了窗棂,茶局子里摔碎了汤瓶。他直挺挺的眉剔竖,骨碌碌的眼圆睁,叫一声:白日里要见簸箕星!
(张弘云)窦鉴哥,这厮好生无礼也!三婆,你看茶汤去。(正旦云)二位哥哥则在这里,三婆看茶客去也。(下)(窦鉴云)兄弟,你近前来:可是这般恁的……(张弘云)理会的。(下)(窦鉴云)兄弟这一去必有个主意。我且在此茶房里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。(张弘扮货郎挑担子、插刀子上科,云)自家是个货郎儿。来到这街市上,我摇动不郎鼓儿,看有甚么人来。(裴旦上,云)妾身是裴炎的浑家。我拿着这把刀鞘儿,去街上配一把刀子去。(做见张弘科)(裴旦云)肯分的遇着个货郎儿,我叫他过来试看咱。(拿刀子入鞘儿科,云)这刀子不是俺家的来!(张弘背云)谁道"是俺家的来",这刀子是我卖的!(裴旦云)物见主,必索取。是我的刀子!(张弘云)是我的!(闹科)(正旦上,云)街上吵闹,我试看咱。(见科,云)原来是裴嫂嫂。你闹做甚么?(裴旦云)这厮偷了我的刀子!(正旦云)茶房里有司公哥哥,你告去,他与你做个证见。(裴旦云)你说的是,我扯着他告去。(裴旦做见窦鉴科,云)哥哥,这厮偷了我刀子!(窦鉴云)怎么是你的刀子?(裴旦云)这刀子鞘儿现在我家里,怎么不是我的?(窦鉴云)我不信,将来我看!(裴旦云)哥哥,你看这鞘儿是也不是?(窦鉴云)真个是这刀子的鞘儿。兄弟,与我拿住这妇人者!(张弘云)理会的。(做拿住打科,云)招了者!招了者!(裴旦云)哎哟!他偷了我刀子,你着我招甚么?(正旦唱)
【鬼三台】则这贼名姓,劝姐姐休争竞。(裴旦云)这刀子委的是我的,你怎生打我?(正旦唱)走将来便把那头梢来自领,赃仗忒分明,不索你便折证。小梅香死的来忒没影,李庆安险些儿当重刑!第一来恶孽相缠,第二来也是那神天报应。
(窦鉴云)兀那厮,你快招了者!(张弘脱衣打科,云)我打这厮,招了者!招了者!(裴旦云)打杀我也!本是我的刀子,可怎生屈棒打我?(张弘又打科,云)不打不招,你快招了者!(裴旦云)罢、罢、罢,我且屈招了。(正旦唱)
【调笑令】你可便悄声,察贼情。(正旦云)司公哥哥,你来!(张弘云)怎的?(正旦唱)比及拿王矮虎,先缠住一丈青。批头棍大腿上十分楞,不由他怎不招承!向云阳闹市必典刑,(裴旦云)三婆,你救我咱!(正旦唱)杀么娘七代先灵。
(裴炎带酒上,云)问三婆讨我那狗肉钱去。(见正旦科,云)三婆,还我那狗肉钱来。(正旦云)哥哥,狗向钱有;那阁子里有人唤你哩!(裴炎见裴旦跪着窦鉴科,云)大嫂,你为甚么跪在这里?(裴旦云)我招了也。(裴炎云)你既招了,咱死去来。(窦鉴云)兄弟,有了杀人贼也!将这厮绑缚定,往开封府见大人去来。(裴炎云)罢、罢、罢,好汉识好汉,跟着你去。(正旦唱)
【尾声】到来日裴炎不死呵教谁偿命?杀了这丑生呵天平地平!我想这人性命怎干休?我道来,则他这瓦罐儿破终须离不了井。(下)
(窦鉴云)拿着赋人见大人去来。大尹多才智,公事今完备。拿住杀人贼,少不的依律定其罪。(同下)
第四折
(官人领张千上,云)老夫钱大尹是也。因为李庆安这桩事,我着窦鉴、张弘察访杀人贼去了,这早晚不见来回话。张千,门首觑者,若来时,报复我知道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窦鉴同张弘拿裴炎上,云)自家窦鉴、张弘的便是。拿着这厮见大人去。可早来到也。张千报复去,道窦鉴、张弘拿的杀人贼来了也。(张千云)报的大人得知:有窦鉴、张弘拿的杀人贼来了也。(官人云)与我拿将过来!(张千云)理会的。拿过去!(窦鉴拿见科,云)当面!大人,俺二人拿住杀人贼,是裴炎。(官人云)果然是裴炎!兀那厮,你是杀了王员外的梅香来么?(裴炎云)大人,委的不干李庆安事,是我杀了王员外的梅香来;饶便饶,不饶便杀了罢。(官人云)张千,将李庆安一行人都与我取上厅来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将李庆安一行人取上厅来!(张千拿李庆安上,见官人科,云)当面!(官人云)李庆安,有了杀人贼也。张千,开了他那枷锁。你无事了也,还你那家中去。(李庆安云)你孩儿知道。我出的这衙门来。(孛老儿上,见科,云)孩儿也,为甚么开了你这枷锁?(李庆安云)父亲,有了杀人贼也;大人爷放俺还家中去。父亲,咱家中去来。(孛老儿云)既然有了杀人贼,饶了你也;谢天地,欢喜煞我也!孩儿,那王员外告着你杀人;"告人徒得徒,告人死得死"!早是有了杀人贼,你便是无罪的人;若无杀人贼呵,你便与他偿命。我偌大年纪,谁人养活我?我告那大人去:冤屈!(官人云)兀那老的,为甚么叫冤屈?(孛老儿云)大人可怜见!早是有了杀人贼,俺便无事了;若无那杀人贼呵,将我孩儿对了命可怎了?大人可怜见!常言道:"告人徒得徒,告人死得死。"王员外妄告不实,大人与老汉做主!(官人云)这老的也说得是。张千,与我唤将王员外那老子来!(张千员)理会的。王员外,唤你哩!(王员外上,云)老汉王员外。衙门里唤我,不知有甚事?我见大人去。(见科)(官人云)王员外,是裴炎杀了你家梅香,见今有了杀人贼也。这老的说"告人徒得徒,告人死得死",您与他外边商和去。(王员外云)理会的。(孛老儿云)大人,我其实饶不过这老子!(同出衙门科)(王员外云)亲家,亲家,是我的不是了也,你饶了我罢!(孛老儿云)甚么亲家!你怎生告我孩儿是杀人贼?我不和你商和。(王员外云)既然不肯商和,我唤出女孩儿闰香来,看他说甚么。(做唤科,云)闰香孩儿行动些!(正旦上,云)父亲,唤我做甚么?(王员外云)孩儿,如今李员外告我妄告不实,你央浼他去:饶了我罢。(正
旦云)既然有了杀人贼,他告父亲妄告不实。父亲放心,不妨事,我与庆安陪话去。(王员外云)孩儿,你上紧救我咱!我倒陪奁房断送孩儿与庆安成合了旧亲,则着他饶了我罢!(正旦唱)
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往常我绣帏中独坐洞房春,谁曾见勘平人但常推问?罪人受十八重活地狱,公人立七十二恶凶神。如今富汉入衙门,便有那欺公事也不问。
(王员外云)孩儿也,那老的说:"告人徒得徒,告人死得死。"大人教俺商和哩。孩儿也,他若饶了俺呵,我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与他;你和他说去。(正旦云)理会的。(正旦见孛老儿跪科,云)公公,怎生看闰香孩儿的面,饶过俺父亲咱!(孛老儿云)闰香孩儿,我不饶过你那老子!(正旦见李庆安,云)庆安,看我之面,饶过俺父亲者!(李庆安云)小姐,早是有了杀人贼;若无呵,我这性命可怎了也?(正旦唱)
【乔牌儿】当日个悔亲呵是俺父亲,赤紧的俺先顺。耽饶过俺便成秦晋,咱两个效绸缪夫妇情。(李庆安云)我便将就了,俺父亲他可不肯哩。(正旦云)我去公公行陪去。(正旦见孛老儿科,云)公公,可怜见俺父亲咱!(孛老儿云)孩儿也,不干你事,我饶不过他!(正旦唱)
【雁儿落】我则是为夫呵受苦辛,告尊父言婚聘;访贤达尽孝顺,不索你相盘问。
(孛老儿云)闰香孩儿,不干你事。我饶不过你那父亲。(正旦唱)
【得胜令】您孩儿须告老尊亲:不索你记冤恨;我与那庆安言婚聘,合成了两对门。也是俺前生,赤紧的俺两个心先顺。告你个公公:你则是耽饶过俺老父亲!
(正旦云)庆安,俺父亲说来: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,着我与你依旧配合成亲,你意下如何?(李庆安云)既是这等,我与父亲说去。父亲,俺丈人说来:若是俺饶了他,他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,将闰香依旧与我为妻。咱饶了他罢!(孛老儿云)孩儿,当初他不告你来?(李庆安云)他告我,不曾告你。(孛老儿云)大人将你三推六问,不打你来?(李庆安云)他打我,不曾打你。(孛老儿云)若拿不住杀人贼呵,可不杀了你?(李庆安云)他杀我,可不曾杀你。(孛老儿云)我把你个犟小弟子孩儿!罢、罢、罢,我饶了他罢。(王员外跪谢科,云)既然亲家饶了我也,咱见大人去来。(做同见官人科)(孛老儿云)大人,我饶了他也。(官人云)既然你两家商和了也,一行人听我下断:裴炎图财致命,杀了王员外家梅香,市曹中明正典刑;窦鉴、张弘能办公事,每人赏花银十两。将老夫俸钱给与李员外做个庆喜的筵席,着李庆安夫妇团圆。您听者:则为他年少子衔冤负屈,泼贼汉致命图钱。梅香死本家超度,将前官罢职停宣。富嫌贫悔了亲事,倒陪与万贯家奁。窦鉴等封官赐赏,李庆安夫妇团圆。
题目王闰香夜月四春园
钱大尹智勘绯衣梦
正名李庆安绝处幸逢生
狱神庙暗中彰显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