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篇战争风云录。中国古代的诗篇中,不乏展现战争威武雄壮之美的作品。《诗经·秦风·无衣》便是一曲充满同仇敌忾之情的军歌;屈原的《国殇》则热情地歌颂了那些为国家英勇战死的忠烈勇士。汉魏时期,战争频繁,反映战争的诗作也层出不穷。诗人曹丕在他的《黎阳作》一诗中,生动地描绘了战争的场面:“千旗随风翻飞,万骑如龙般奔腾。金鼓之声震动天地,武器交错间闪耀着光芒。白色的旄旗如同素霓般飘动,红色的旗帜发出耀眼的光芒。”而曹叡的《善哉行》则展现了大军出征的壮观景象,全诗流露出威武浩荡的军容和席卷一切的气势,从其内容来看,很可能是描述东征孙权的一次重大战役。
“我徂我征,伐彼蛮虏。”起笔,诗人以豪迈的气势交待了这次出征的性质是讨伐蛮虏,并以此统领全篇。从“练师简卒”至“御由造父”这十二句集中描写了军队的整备情况。
“练师简卒,爰整其旅。”这是出征前至关重要的步骤,我们需要选择精锐的士兵并通过严谨的训练,使他们适应残酷的战争环境。“练”与“简”两字简要概括了整备的内容。接下来,诗人以自豪和自信的语气向读者展示了军队的雄壮景象。“轻舟竟川,傍江依浦。”水军的壮观景象让人惊叹:江面上,船只如梭,桅杆林立,绵延百里,气势磅礴。再看军队的士气:“桓桓猛毅,如罴如虎。”“桓桓”,威武貌。这两句诗脱胎于《尚书·牧誓》:“尚桓桓,如虎如貔,如熊如罴,于商郊。”六军将士,个个威猛刚毅、虎跃熊踞,这样的将士驰聘疆场将无坚不摧、所向披靡。“发炮若雷,吐气如雨。”我们的装备精良无比,盾牌坚固,矛头锐利,炮声震耳欲聋,足以震撼山岳,摧毁惊涛骇浪;我们的士气高昂,豪情万丈,足以贯穿日月,吞噬长虹。“若雷”、“如雨”二词下语精警,气势夺人。“旄旌指麾,进退应矩。百马齐辔,御由造父。”校场上,士卒们精神抖擞,呐喊阵阵,随着指挥者的令旗进退自如、阵容有度。骑兵的操练格外令人注目,原野上百马嘶鸣、并辔驰奔,御手们个个技艺纯术,身手不凡。“造父”,古之善御者。据《史记·赵世家》记载,造父曾幸于周穆王,穆王西巡狩使造父御,乐之忘归。徐偃王反,穆王日驰千里马,攻徐偃王,大破之,周穆王遂造父赵城,为赵姓。”这一层征战准备的描写绘形、绘色、绘声,气势宏大,令人眩目,充分显示了诗人强大的自信心。
“休休六军,咸同斯武。兼涂星迈,亮兹行阻。行行日远,西背京许。游弗淹旬,遂届扬土。”这一层简述行军概况。“休休”,安闲自得乐而有节貌,此处泛指六军将士情绪乐观精神饱满,他们从洛阳出发后日夜兼程,只十余日光景旌麾直指淮泗。此层铺叙简洁,文字流走,字里行间充溢着势不可挡之气势。
“奔寇震惧,莫敢当御。权实竖子,备则亡虏。假气游魂,鱼鸟为伍。”诗人以蔑视的口勿叙写魏师所到之处,关军为之震慑,为之奔窜,同时,诗人直接痛斥孙权刘备为乌合之众,彰显了他荡平孙、刘两家,统一中国的雄心壮志。逯钦立辑校的 《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》一书对此诗曾加这样的按语:“ ‘权实竖子’ 以下四句,盖 《诗纪》据 《文选》注以意补入,未必符原诗旧貌。”可备一说。又据 《三国志·魏明帝纪》载,汉明帝青龙二年 (公元234年),“秋七月壬寅,帝亲御龙舟东征权。”如此诗写的是这次战役,那时刘备已死,逯按尤为可信。
“淮泗肃清,奋扬微所。运德耀威,惟镇惟抚。反旆言归,旆入皇祖。”结尾,叙写魏师大获全胜、凯旋而归。诗人以自豪之情炫耀魏王大化布于边远之地,并主张对这些地方应恩威并施、镇抚兼用,显示了一定的远见卓识,最后以胜利的旗帜还入皇祖之庙作结。
在魏蜀吴三足鼎立时期,魏国以强大的实力统一了中国北方,其地位居于三国之首。此诗写于魏国鼎盛时期,因而此诗流露的感情是充满自信的,格调昂扬乐观,气势豪迈逼人,字里行间充分体现诗人建功立业统一中国的雄心和抱负。▲
这首诗从战争的筹备到胜利的凯旋,全程呈现了战役的全貌。从诗篇的组织结构来看,诗人详尽地描绘了战争的准备工作。从战船的排列到步兵的操练,从精良的火器到高昂的士气,这一细致且精彩的描写已经预示着必然的胜利结局,因此战争的过程则被轻轻一笔带过。此外,在这次战役中,吴军选择了避开魏军的锋芒,提前撤退,因此交战场面并没有太多可描述的细节。这首诗采用四言形式,语言简洁明快,措辞铿锵有力。虽然它没有其祖先四言诗那种沉雄俊爽的气势,但其格调仍然豪迈雄壮,是诗人诗集中难得的佳作。
曹叡(204年-239年1月22日),即魏明帝,字元仲,豫州沛国谯县(今安徽省亳州市)人。三国时期曹魏第二任皇帝(226年至239年在位)。魏文帝曹丕长子,母为文昭甄皇后。曹叡能诗文,与曹操、曹丕并称魏氏“三祖”,原有集,已散佚,后人辑有其散文二卷、乐府诗十余首。
月日,居易白。微之足下:自足下谪江陵至于今,凡枉赠答诗仅百篇。每诗来,或辱序,或辱书,冠于卷首,皆所以陈古今歌诗之义,且自叙为文因缘,与年月之远近也。仆既受足下诗,又谕足下此意,常欲承答来旨,粗论歌诗大端,并自述为文之意,总为一书,致足下前。累岁已来,牵故少暇,间有容隙,或欲为之;又自思所陈,亦无出足下之见;临纸复罢者数四,卒不能成就其志,以至于今。
今俟罪浔阳,除盥栉食寝外无余事,因览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旧文二十六轴,开卷得意,忽如会面,心所畜者,便欲快言,往往自疑,不知相去万里也。既而愤悱之气,思有所浊,遂追就前志,勉为此书,足下幸试为仆留意一省。
夫文,尚矣,三才各有文。天之文三光首之;地之文五材首之;人之文《六经》首之。就《六经》言,《诗》又首之。何者?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感人心者,莫先乎情,莫始乎言,莫切乎声,莫深乎义。诗者,根情,苗言,华声,实义。上自圣贤,下至愚騃,微及豚鱼,幽及鬼神。群分而气同,形异而情一。未有声入而不应、情交而不感者。
圣人知其然,因其言,经之以六义;缘其声,纬之以五音。音有韵,义有类。韵协则言顺,言顺则声易入;类举则情见,情见则感易交。于是乎孕大含深,贯微洞密,上下通而一气泰,忧乐合而百志熙。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、垂拱而理者,揭此以为大柄,决此以为大窦也。故闻“元首明,股肱良”之歌,则知虞道昌矣。闻五子洛汭之歌,则知夏政荒矣。言者无罪,闻者足诫,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。
洎周衰秦兴,采诗官废,上不以诗补察时政,下不以歌泄导人情。用至于谄成之风动,救失之道缺。于时六义始剚矣。《国风》变为《骚辞》,五言始于苏、李。《诗》、《骚》皆不遇者,各系其志,发而为文。故河梁之句,止于伤别;泽畔之吟,归于怨思。彷徨抑郁,不暇及他耳。然去《诗》未远,梗概尚存。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雁为喻,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。虽义类不具,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。于时六义始缺矣。晋、宋已还,得者盖寡。以康乐之奥博,多溺于山水;以渊明之高古,偏放于田园。江、鲍之流,又狭于此。如梁鸿《五噫》之例者,百无一二。于时六义浸微矣!陵夷至于梁、陈间,率不过嘲风雪、弄花草而已。噫!风雪花草之物,三百篇中岂舍之乎?顾所用何如耳。设如“北风其凉”,假风以刺威虐;“雨雪霏霏”,因雪以愍征役;“棠棣之华”,感华以讽兄弟;“采采芣苡”,美草以乐有子也。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。反是者,可乎哉!然则“余霞散成绮,澄江净如练”,“归花先委露,别叶乍辞风”之什,丽则丽矣,吾不知其所讽焉。故仆所谓嘲风雪、弄花草而已。于时六义尽去矣。
唐兴二百年,其间诗人不可胜数。所可举者,陈子昂有《感遇诗》二十首,鲍防《感兴诗》十五篇。又诗之豪者,世称李、杜。李之作,才矣!奇矣!人不迨矣!索其风雅比兴,十无一焉。杜诗最多,可传者千余首。至于贯穿古今,覙缕格律,尽工尽善,又过于李焉。然撮其《新安》、《石壕》、《潼关吏》、《芦子关》、《花门》之章,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之句,亦不过十三四。杜尚如此,况不迨杜者乎?仆常痛诗道崩坏,忽忽愤发,或废食辍寝,不量才力,欲扶起之。嗟乎!事有大谬者,又不可一二而言,然亦不能不粗陈于左右。
仆始生六七月时,乳母抱弄于书屏下,有指“之”字、“无”字示仆者,仆口未能言,心已默识。后有问此二字者,虽百十其试,而指之不差。则知仆宿习之缘,已在文字中矣。及五六岁,便学为诗。九岁谙识声韵。十五六,始知有进士,苦节读书。二十已来,昼课赋,夜课书,间又课诗,不遑寝息矣。以至于口舌成疮,手肘成胝。既壮而肤革不丰盈,未老而齿发早衰白;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,动以万数,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,又自悲。
家贫多故,二十七方从乡赋。既第之后,虽专于科试,亦不废诗。及授校书郎时,已盈三四百首。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,见皆谓之工,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。自登朝来,年齿渐长,阅事渐多。每与人言,多询时务;每读书史,多求理道。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。是时皇帝初即位,宰府有正人,屡降玺书,访人急病。
仆当此日,擢在翰林,身是谏官,月请谏纸。启奏之间,有可以救济人病,裨补时阙,而难于指言者,辄咏歌之,欲稍稍进闻于上。上以广宸听,副忧勤;次以酬恩奖,塞言责;下以复吾平生之志。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,言未闻而谤已成矣!
又请为左右终言之。凡闻仆《贺雨诗》,众口籍籍,以为非宜矣;闻仆《哭孔戡诗》,众面脉脉,尽不悦矣;闻《秦中吟》,则权豪贵近者,相目而变色矣;闻《登乐游园》寄足下诗,则执政柄者扼腕矣;闻《宿紫阁村》诗,则握军要者切齿矣!大率如此,不可遍举。不相与者,号为沽誉,号为诋讦,号为讪谤。苟相与者,则如牛僧孺之诫焉。乃至骨肉妻孥,皆以我为非也。其不我非者,举世不过三两人。有邓鲂者,见仆诗而喜,无何鲂死。有唐衢者,见仆诗而泣,未几而衢死。其余即足下。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。呜呼!岂六义四始之风,天将破坏,不可支持耶?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?不然,何有志于诗者,不利若此之甚也!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,除读书属文外,其他懵然无知,乃至书画棋博,可以接群居之欢者,一无通晓,即其愚拙可知矣!初应进士时,中朝无缌麻之亲,达官无半面之旧;策蹇步于利足之途,张空拳于战文之场。十年之间,三登科第,名落众耳,迹升清贯,出交贤俊,入侍冕旒。始得名于文章,终得罪于文章,亦其宜也。
日者闻亲友间说,礼、吏部举选人,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。其余诗句,亦往往在人口中。仆恧然自愧,不之信也。及再来长安,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,欲聘倡妓,妓大夸曰:“我诵得白学士《长恨歌》,岂同他哉?”由是增价。又足下书云:到通州日,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。何人哉?又昨过汉南日,适遇主人集众娱乐,他宾诸妓见仆来,指而相顾曰:此是《秦中吟》、《长恨歌》主耳。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,凡乡校、佛寺、逆旅、行舟之中,往往有题仆诗者;士庶、僧徒、孀妇、处女之口,每有咏仆诗者。此诚雕篆之戏,不足为多,然今时俗所重,正在此耳。虽前贤如渊、云者,前辈如李、杜者,亦未能忘情于其间。
古人云:“名者公器,不可多取。”仆是何者,窃时之名已多。既窃时名,又欲窃时之富贵,使己为造物者,肯兼与之乎?今之屯穷,理固然也。况诗人多蹇,如陈子昂、杜甫,各授一拾遗,而屯剥至死。孟浩然辈不及一命,穷悴终身。近日孟郊六十,终试协律;张籍五十,未离一太祝。彼何人哉!况仆之才又不迨彼。今虽谪佐远郡,而官品至第五,月俸四五万,寒有衣,饥有食,给身之外,施及家人。亦可谓不负白氏子矣。微之,微之!勿念我哉!
仆数月来,检讨囊帙中,得新旧诗,各以类分,分为卷目。自拾遗来,凡所遇所感,关于美刺兴比者;又自武德至元和,因事立题,题为“新乐府”者,共一百五十首,谓之"讽谕诗"。又或退公独处,或移动病闲居,知足保和,吟玩性情者一百首,谓之”闲适诗“。又有事物牵于外,情理动于内,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,谓之”感伤诗“。又有五言、七言、长句、绝句,自一百韵至两百韵者四百余首,谓之”杂律诗“。凡为十五卷,约八百首。异时相见,当尽致于执事。
微之,古人云: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”仆虽不肖,常师此语。大丈夫所守者道,所待者时。时之来也,为云龙,为风鹏,勃然突然,陈力以出;时之不来也,为雾豹,为冥鸿,寂兮寥兮,奉身而退。进退出处,何往而不自得哉!故仆志在兼济,行在独善,奉而始终之则为道,言而发明之则为诗。谓之讽谕诗,兼济之志也;谓之闲适诗,独善之义也。故览仆诗者,知仆之道焉。其余杂律诗,或诱于一时一物,发于一笑一吟,率然成章,非平生所尚者,但以亲朋合散之际,取其释恨佐欢,今铨次之间,未能删去。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,略之可也。
微之,夫贵耳贱目,荣古陋今,人之大情也。仆不能远征古旧,如近岁韦苏州歌行,才丽之外,颇近兴讽;其五言诗,又高雅闲淡,自成一家之体,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?然当苏州在时,人亦未甚爱重,必待身后,人始贵之。今仆之诗,人所爱者,悉不过杂律诗与《长恨歌》已下耳。时之所重,仆之所轻。至于讽谕者,意激而言质;闲适者,思澹而辞迂。以质合迂,宜人之不爱也。今所爱者,并世而生,独足下耳。然百千年后,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,而知爱我诗哉?故自八九年来,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,小穷则以诗相勉,索居则以诗相慰,同处则以诗相娱。知吾罪吾,率以诗也。
如今年春游城南时,与足下马上相戏,因各诵新艳小律,不杂他篇,自皇子陂归昭国里,迭吟递唱,不绝声者二十里余。攀、李在傍,无所措口。知我者以为诗仙,不知我者以为诗魔。何则?劳心灵,役声气,连朝接夕,不自知其苦,非魔而何?偶同人当美景,或花时宴罢,或月夜酒酣,一咏一吟,不觉老之将至。虽骖鸾鹤、游蓬瀛者之适,无以加于此焉,又非仙而何?微之,微之!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、脱踪迹、傲轩鼎、轻人寰者,又以此也。
当此之时,足下兴有余力,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,取其尤长者,如张十八古乐府,李二十新歌行,卢、杨二秘书律诗,窦七、元八绝句,博搜精掇,编而次之,号为《元白往还集》。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,莫不踊跃欣喜,以为盛事。嗟乎!言未终而足下左转,不数月而仆又继行,心期索然,何日成就?又可为之太息矣!
仆常语足下,凡人为文,私于自是,不忍于割截,或失于繁多。其间妍媸,益又自惑。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,讨论而削夺之,然后繁简当否,得其中矣。况仆与足下,为文尤患其多。己尚病,况他人乎?今且各纂诗笔,粗为卷第,待与足下相见日,各出所有,终前志焉。又不知相遇是何年,相见是何地,溘然而至,则如之何?微之知我心哉!
浔阳腊月,江风苦寒,岁暮鲜欢,夜长少睡。引笔铺纸,悄然灯前,有念则书,言无铨次。勿以繁杂为倦,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。
居易自叙如此,文士以为信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