繄余生之碌碌兮,承祖考之馀辉。
方髫年而志学兮,思踵武于前徽。
丁文运之再昌兮,期一举而遂志。
何中道之多艰兮,终抱志而莫展。
霜毛飒以垂领兮,惧五十而无闻。
挟陈编以私淑兮,庶弗坠于斯文。
嗟蚩蚩之世俗兮,纷贱目而贵耳。
顾区区之鲁人兮,尚弗知乎尼父。
青黄眩而莫分兮,美恶混而相同。
计微功于呻诵兮,希速化于颛蒙。
朝卑辞以致币兮,夕怠色而忘礼。
群飞点而玉涴兮,众口烁而金毁。
毛嫱靓立而自扬兮,曾不伸乎蹇修。
投双璧以行媒兮,反效颦之是求。
谓骅骝为下乘兮,以款段为疾走。
揖歌采于道周兮,登珷玞于犀椟。
般纷纷其得志兮,长裾曳地济济而相望。
俛争食于鸡鹜兮,仰阔视而扬扬。
余方索居孑立而无与俦兮,聊逍遥乎林下。
睇浮云以舒啸兮,倚翠竹而为伍。
崇丘纷其枳棘兮,时览德而踟躇。
哂饥鸱之疾盻兮,攫腐鼠而嚇馀。
龙门崒嵂以干云兮,亦何往而不我。
偕彼瞡瞡之蛙淖兮,夫岂入于我怀。
何容媚世以穷其道兮,诚有识之所嗤。
使子为倚市之娼兮,孰与夫空谷而幽居。
抚青萍以自珍兮,曰有待夫知己。
倘千金而非吾徒兮,宁挂壁而无齿。
惟圣贤之不遇兮,亦皇皇而西东。
矧吾人之数奇兮,敢背道而愠穷。
韪达观之无不可兮,付出处于流坎。
苟素志之靡违兮,又何伤乎蹙頞。
正余冠之崔嵬兮,理余瑟之铿锵。
良时钜不可以再得兮,姑从容而徜徉。
胡天游(1288—1368)元代诗人。名乘龙,以字行,自号松竹主人,又号傲轩。岳州平江人。7岁即有诗名,少时有进取之志,中年以后,隐居自乐,拟《述志赋》以明志。晚年值无末兵乱,生活困顿不堪,下田耕种,忍饥劳作。其诗多苍凉悲壮,略少修饰,论者以为可与虞集等人之作媲美。诗多于兵乱中散佚,今存《傲轩吟稿》1卷。
唐子居于内,夜饮酒,己西向坐,妻东向坐,女安北向坐,妾坐于西北隅,执壶以酌,相与笑语。唐子食鱼而甘,问其妾曰:“是所市来者,必生鱼也?”妾对曰:“非也,是鱼死未久,即市以来,又天寒,是以味鲜若此。”于是饮酒乐甚。忽焉拊几而叹。其妻曰:“子饮酒乐矣,忽焉拊几而叹,其故何也?”唐子曰:“溺于俗者无远见,吾欲有言,未尝以语人,恐人之骇异吾言也。今食是鱼而念及之,是以叹也。”妻曰:“我,妇人也,不知大丈夫之事;然愿子试以语我。”
曰:“大清有天下,仁矣。自秦以来,凡为帝王者皆贼也。”妻笑曰:“何以谓之贼也?”曰:“今也有负数匹布或担数斗粟而行于涂者,或杀之而有其布粟,是贼乎,非贼乎?”曰:“是贼矣。”
唐子曰:“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,犹谓之贼;杀天下之人而尽有其布粟之富,而反不谓之贼乎?三代以后,有天下之善者莫如汉,然高帝屠城阳,屠颍阳,光武帝屠城三百。使我而事高帝,当其屠城阳之时,必痛哭而去之矣;使我而事光武帝,当其屠一城之始,必痛哭而去之矣。吾不忍为之臣也。”
妻曰:“当大乱之时,岂能不杀一人而定天下?”唐子曰:“定乱岂能不杀乎?古之王者,有不得已而杀者二:有罪,不得不杀;临战,不得不杀。有罪而杀,尧舜之所不能免也;临战而杀,汤武之所不能免也;非是,奚以杀为?若过里而墟其里,过市而窜其市,入城而屠其城,此何为者?大将杀人,非大将杀之,天子实杀之;偏将杀人,非偏将杀之,天子实杀之;卒伍杀人,非卒伍杀之,天子实杀之;官吏杀人,非官吏杀之,天子实杀之。杀人者众手,实天子为之大手。天下既定,非攻非战,百姓死于兵与因兵而死者十五六。暴骨未收,哭声未绝。目眦未干,于是乃服衮冕,乘法驾,坐前殿,受朝贺,高官室,广苑囿,以贵其妻妾,以肥其子孙,彼诚何心而忍享之?若上帝使我治杀人之狱,我则有以处之矣。匹夫无故而杀人,以其一身抵一人之死,斯足矣;有天下者无故而杀人,虽百其身不足以抵其杀一人之罪。是何也?天子者,天下之慈母也,人所仰望以乳育者也,乃无故而杀之,其罪岂不重于匹夫?”
妻曰:“尧舜之为君何如者?”曰:“尧舜岂远于人哉!”乃举一箸指盘中余鱼曰:“此味甘乎?”曰:“甘”。曰:“今使子钓于池而得鱼,扬竿而脱,投地跳跃,乃按之椹上而割之,刳其腹,犀其甲,其尾犹摇。于是煎烹以进,子能食之乎?”妻曰:“吾不忍食也。”曰:“人之于鱼,不啻太山之于秋毫也;甘天下之味,亦类于一鱼之味耳。于鱼则不忍,于人则忍之;杀一鱼而甘一鱼之味则不忍,杀天下之人而甘天下之味则忍之。是岂人之本心哉!尧舜之道,不失其本心而已矣。”
妾,微者也;女安,童而无知者也;闻唐子之言,亦皆悄然而悲,咨嗟欲泣,若不能自释焉。